懵的……
13
午后起风带来些许寒气，诸葛亮和赵云的对话也沉进了秋意渐浓的微凉里。
倒不存在何事秋风悲画扇的凄凉氛围，诸葛亮断断续续地提些关于过去的问题，赵云日常闲谈般语气平淡的答着，大部分内容是十五岁的诸葛亮如何如何。
诸葛亮对自己的过往并不执着，其实还有些排斥，但看赵云神色偶尔一丝缱绻，不想打断。他甚至仿佛看见一位伶俐少年此刻就站在赵云身边，一脸好奇观察地上的烟头。
而他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他们的如烟往事在他这里，不过是尘埃落地。
赵云提及自身仍是贬低，轻描淡写地讲一个纯情小诸葛亮被坑蒙拐骗吃得干干净净的故事。诸葛亮听着觉得滑稽，要是赵云过去罪不可恕，怎么回忆往昔时还含情脉脉，于是问：“你就这么把自己说得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不说得坏一点怕你又喜欢我。”赵云侧头看指间的烟头，火已经熄灭。
“还是你就喜欢人渣，想在我这儿再摔一次？”
“你真不要脸。”诸葛亮把手中空玻璃杯放到椅子附近的地面，准备起身。
“脸不能当饭吃。”
赵云眼神一路跟随诸葛亮，看他走到身边，学着自己背倚阳台栏杆，姿势却是刻意的僵硬，笑：“你不就喜欢这张脸，我不要了，给你。”
诸葛亮微微抬起下巴，斜视他：“看腻了，你是人民币我都懒得接，而且……五年前穿过的旧衣服，现在尺寸已经不合适。”
对赵云的莫名好感和奇妙期待，源于身体记忆，属于另外一个他，痴人虚梦一场空。居然会对已经消失殆尽的事物产生了竞争心理，诸葛亮想，是不是太可笑。
“有道理。”片刻沉默，赵云把烟丢到地上，轻轻踩了一脚，语气平和：“孔明老师现在眼光独到，衣服品味肯定上了新台阶。”
第一次听赵云称呼孔明老师，诸葛亮转头惊讶瞧他，心情怅然，似乎刚刚努力走过来都是徒劳，他们之间距离反而越远。
赵云被诸葛亮呆呆盯了几秒，突然开口问：“你不戴眼镜了？”
“早就换成隐形。”诸葛亮眼神飘向别处，胸闷，怎么，之前是看到他就脑补过去喜欢的那个少年，完全没注意到吗。
赵云见诸葛亮又闹别扭，一句“戴眼镜也好看”吞了回去。现在的诸葛亮太棘手，相处时即要保持客气的距离，又不能惹他不开心，当初的乖小孩，现在似乎进入难以捉摸的叛逆期。
十几秒后诸葛亮才回过头，给自己找了个正经话题：“你现在还帮曹操做事？”
“看情况。”
毕竟二猴子都来过几次了，赵云并不打算掩饰他和夏侯惇之间的关联，更不会去区分夏侯惇和曹操。
“嗯。“诸葛亮点头，“那这次就不带你玩了，吕布的事过后再问你。”
“玩什么？”
诸葛亮总算浮现了单纯就是高兴的笑容：“斗地主啊。”
斗地主，三方的游戏。城里最近曹孙两家关系紧张，赵云当然知道其中含义：“你们准备和江东联手对付曹操？”
你们，就是不包括他。诸葛亮心里生出一道阴影，然而是自己主动把赵云踢出局，有苦楚也是自找。
“分杯羹让刘备吃点，凑热闹为主，毕竟我们手里的好牌不多。”说着食指指向赵云胸口，似乎责怪：“你好歹对A水平，却是曹操手里的牌。”
“按颜值评的对A？”赵云没那么多小算盘，只是欣慰诸葛亮能坚定站在刘备立场，“我就一黑桃3，而且是早就被打出去的牌。”
“按颜值算你是joker，大的那张。”诸葛亮认真反对，他必须守住颜控底线，又想起扑克牌占卜中黑桃暗示死亡和离别，黑桃3，“过去的事会暴露”。
——一股非常不详的预感。
赵云见诸葛亮脸色有些苍白，以为是吹了一下午的冷风难受，正想结束对话回屋里，手机一个震动，他淡淡扫一眼屏幕的信息提示，随口又问：“那你是什么牌？”
“我是打牌的人。”
诸葛亮自信的模样总是刚刚好，确信一切在轨道内，不狂妄亦不高傲。
14
刘备四人回来时提着好几塑料袋的烧烤，以及五箱啤酒。晚饭有了着落，赵云便借口帮黄忠买新钳子和磨砂纸，离开了。张飞嘴上说着难得孔明老师也在一起聚餐你怎么能跑呢，也不出手阻拦。黄忠静静过来坐下喝闷酒，讲好的明天一起取货时顺带买，但他和赵云平时交情好，就没当场拆穿。
他们这些人，文艺说法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自有各自秘密和故事，互不干涉。平日嬉笑怒骂你算老几操你大爷，有事打架互殴没事把酒言欢，谁也没资格嫌弃谁的难兄难弟。
“子龙是要去见什么人嘛？”刘备哈哈哈笑着，黄忠之外就属他最年长，却给人留下不靠谱的印象，实际经常看透不说透，话里有话。
“就是故意躲呗。”马超抓起一把肉串往嘴里塞，“他不想和曹操对着干。”
晚上要讨论怎么和江东那些人合作，张飞还是为赵云辩解：“万一真有事呢，万一子龙要去会情人呢，曹操能有媳妇重要？”
除了马超表示“杀曹操最重要”其他人都默认媳妇重要，关羽盯着诸葛亮好一会儿，终于发话：“孔明老师，您，不要介意。”
“就是就是，孔明老师，子龙也派不上用处，不如看家，有什么事你吩咐孟起啊。”刘备把话题引到马超身上，大约是想表示咱们赵云有媳妇了，你看看马超也很帅啊。
诸葛亮一口气咕噜了半罐啤酒：“本来就没他事，爱见谁见谁，爱去哪去哪，不用和我报备。”
进入夏侯惇的车子时，可能被里头冷气凉到，赵云打了个喷嚏，他摇下车窗：“深秋开空调？”
“刚才在车里审个犯人，冷点好说话。”夏侯惇打开车内灯，打量赵云一番：“你小子，几年不见又长结实了。”
赵云也不客气：“你老了。”
二十七八的夏侯惇，胡子拉渣一张三十五岁的脸，天天熬夜得眼窝深黑眼圈重。
“事情多，忙碌着就这样了。”夏侯惇对外表不以为意，反而会自豪能为了理想燃烧岁月。
赵云觉得夏侯惇忠于理想的可怕执着以及过度的正义感和关羽很像，即使道不同，各为其主。当年受过照顾，而且他挺欣赏那份忠义，所以看到夏侯惇一条短信让他过来，也就赴约了。
“找我什么事？”
天天忙成狗一样的夏侯惇当然不会就为了见一面说说近况就把赵云叫来，他果断丢出一个袋子：“里面是警服和证件，没枪，有需要自己去找，我不提供。”
“……”
赵云并未立即查看，似乎有所顾虑。夏侯惇看车子外头，一片漆黑，突然后悔把车开上高速路，回去得绕很大一程路。
“知道你现在跟着刘备，不为难你。下礼拜一检察院要查江东的几个公司，阵仗估计挺大，公安和特警都要同行。你混进去，不用干什么，看住孙权就行。”话语一落又马上叹气：“这次不对劲，没做好准备，十有八九玩不过那些奸商。”
“你没劝他？”赵云指曹操，他愿意帮夏侯惇办事，但并不怎么在意曹操，近几年对曹操最大的印象是“马超的仇家”。
夏侯惇面有难色：“老大应该比我更清楚，但宣传部那边的庞统说没问题，老大也信了。”
“……”赵云马上猜到是诸葛亮的意思，夏侯惇不傻，指了出来：“以庞统和诸葛亮的关系，多半在坑老大。”
“老大愿意，谁也拦不住。本来我不想找你，可现在身边能相信的人没几个，夏侯兰还被你弄走了。”
“你想让他继续留在警局？”
赵云观察窗外，偶有车辆领过，他们停留在高速路上的应急车道，按理说是违法行为，但车里是公安厅厅长，特殊情况，宽以待己。
“最近事情蹊跷，躲起来更好。”夏侯惇压低声音，“这些年见多了，雾里看花也知道套路，我和你，都是别人的棋子罢了，掌控不了局势。”
“没想到你会有这么消极的观点。”
“我不相信世上的任何偶然。比如，这么巧，你遇到刘备，现在又回来了。”夏侯惇颇有感触看赵云一眼，问：“因为诸葛家的二少爷？”
赵云若有所思：“……只是顺其自然。”
“哈哈哈。”夏侯惇大笑，“我真看不懂，为什么你这样难以控制还喜欢逃跑的棋子，会出现在棋局里。”
“你得问下棋者。”
赵云也看不懂，他到底是棋盘上的落子，还是依旧在棋罐里候着。
15
夜里十一点刚过，赵云回到办公楼，走到五楼的楼梯口就听见里面喧哗。
“子龙就是个大混蛋，大混蛋。”听起来像是张飞在义愤填膺，马上又有黄忠接话反驳“子龙不混蛋，是好孩子”。
张飞：“好孩子会在朋友重伤的时候丢下不管自己跑了？”
“他之前没丢下你还杠着你跑……”黄忠没说完，眼角余光看到赵云进了屋。于是众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就盯着赵云，眼神里满是公开处刑的意思。
赵云见桌上一片狼藉，而诸葛亮抱着双膝，低头不语，整个人像埋进了沙发里。其他人坐在旁边，刚刚似乎在安慰诸葛亮。
一地的啤酒铝罐很明显的传达出今晚的豪饮场景，赵云眼神定在诸葛亮身上，问：“他喝了多少？说了什么？”
关羽看向桌上的酒罐：“第四罐，没喝完。”
赵云想起当年诸葛亮偷偷买了瓶啤酒，一杯就不省人事，现在是长进不少了，四罐进肚没倒下。再仔细一瞧，其他哥们喝的啤酒，诸葛亮前面放水果啤，酒精浓度3%。
——行吧，前言撤回，是毫无长进。
对他们几个大老爷们来说，喝上十箱也就是多上几次厕所的事，没想到诸葛亮竟然会喝醉。
“子龙啊，你是不是趁人家失忆就不负责任地逃跑了……”刘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马超倒是什么意见都不发表，翻着快餐盒找到剩下的几串烤青椒，滋滋有味吃了起来，说是看戏态度，不如说他对别人的人情恩怨丝并不在乎。
诸葛亮突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好像在确定赵云不是幻觉：“子龙你回来啦？”
“回来了。”赵云温和笑着，声音哄婴儿一样轻柔。
诸葛亮嘟嘟嘴，莫名孩子气：“我不要在这儿睡觉，我要回家。”
赵云继续柔声应答：“好，我们回家。”
“嗯嗯嗯，大家都喝醉了，子龙你送孔明老师回去啊。”刘备倒头就是一个装醉打鼾，完全不记得刚刚还在愁诸葛亮不肯留宿此地弄得鸡飞狗跳时当如何处理。
起初诸葛亮安静坐在后排，挨着窗户观察外头风景。十几分钟后哇的一声哭闹起来，猛踹眼前的司机座椅靠垫，逼得赵云刹车，在路边把车停下。
“怎么了？”赵云下车绕到后车座，坐到诸葛亮旁边，见他脸上挂着两行泪，伸手要擦泪，被诸葛亮抬手“啪”的甩开。
“看到你我就不高兴！”
“那不要看了。”
赵云不折不挠继续帮忙擦泪，被打了几次，食指终于还是落在诸葛亮的眼睛底下，掬走一滴泪。
“看不到你我也不高兴！”
面对不管怎么样反正就是不高兴的诸葛亮，赵云装作思考的样子：“打我一顿解解气？”
“不要，打不过你。”昏黄的路灯照射下，诸葛亮睫毛上的泪水微微闪光，表情委屈极了。
“我不会还手，不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我你手得多疼啊。”赵云笑着摇头，“不打了。要不，骂几句？”
“大骗子。”诸葛亮又哭了起来，“你就是不相信我。”
除了在床上，赵云还没见过诸葛亮掉这么多泪，心头一紧，默默一声叹息，以后不能再让他碰任何酒精饮料了。
“不哭，我都听你的。”
“不可以撒谎。”
“好。”
赵云觉得他也没对诸葛亮说了什么谎话，只是没把事情全盘托出。但在诸葛亮的思维里，隐瞒等于欺骗。
像哄一个小孩入睡，轻声细语的来来回回几句话，嗯，乖，好啊，可以。渐渐诸葛亮也平静不少，乏了，头倚着赵云肩膀，闷闷问道：“你为什么总是逃跑呢？”
“害怕所以要逃跑。”赵云拉着诸葛亮的手，掌心温热柔软。
“怕什么？”
怕不能保护你。怕你受伤。
没能说出口。
诸葛亮像小孩子自娱自乐一般，张合嘴巴弄出的奇怪声响，好一阵子后又说：“以后你别怕啊，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我很厉害的。”
赵云扬起嘴角，亲了一下诸葛亮的手背：“知道了，我媳妇无敌，天下第一。”
